第一章：寂静之路与帝都之门
瓦尔哈拉帝国东部的晨曦，带着草原特有的清冽气息，驱散了罗森塔尔商队营地最后一丝夜的慵懒。出发的号令简洁而迅速，沉重的马车轮开始滚动，碾过带着露水的草地，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辙痕，向着西方那座象征着帝国心脏的城市进发。 艾伦坐在安排给他们的马车里，这辆车经过特别加固，紧邻着公主和塞拉菲娜乘坐的那辆。他目光透过狭小的窗口望向外面飞速倒退的景物，心中却在审视着团队内部的变化。自那夜与艾莉西亚和莉娜分享了莉莉的真实身份后，一种无需言语的信任在核心三人间悄然加深。艾莉シア不再仅仅是出于契约或友情并肩作战，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警戒范围下意识地覆盖了莉莉和妮娅，手中的“荆棘”也似乎握得更紧了些。 莉娜则不愧是罗森塔尔家族精心培养的继承人，震惊过后迅速接受了现实，并将担忧转化为行动力。她利用商会的渠道和资源，不动声色地加强了队伍外围的情报收集和警戒协调，同时还要兼顾商队本身的运营，显得愈发干练可靠。她临行前与艾伦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里面有担忧，有信任，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少女的情愫。 而莉莉，这位风暴的中心，依旧如同一台精密运行的仪器。她安静地坐在艾伦身边，帮有些晕车、脸色发白的妮娅轻轻拍着背。银灰色的短发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晃动，那双无机质的眼眸看似空洞，艾伦却知道，这具精致人偶的外壳之下，是远超这个时代水平的感知和运算核心，正无声地监控着半径数公里内的一切风吹草动，任何潜在的威胁都难以逃脱她的“视线”。 接下来的数日旅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山谷伏击之后，艾伦预想中的追杀、骚扰，甚至是大规模的拦截，都没有发生。罗森塔尔商队沿着既定路线，以最高效率穿行在帝国东部的官道上，沿途的驿站和城镇守军虽然对这支庞大的商队保持警惕，但在验看过罗森塔尔家族和帝国签发的通行文书后，都未加阻拦。
“他们……放弃了吗？” 在一次短暂的途中休整，补充清水和马料时，艾莉西亚皱着眉头，低声问道。她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戒，精神有些疲惫。 艾伦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远处正在用自带工具快速检修车轴的商队伙计，以及在一旁闭目养神、实则耳听八方的塞拉菲娜骑士。“不，不是放弃，是谨慎。” 他看向身旁的罗莎莉公主，她正小口喝着水，姿态优雅，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第一次伏击，他们显然是想以雷霆之势解决问题，不留活口，速战速决。但他们低估了我们，也低估了罗森塔尔商队护卫的决心。莉莉和莉娜的意外爆发，更是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现在，我们汇入了罗森塔尔的主力商队，目标庞大，护卫力量远超之前。更重要的是，我们有了防备。敌人失去了突袭的优势，强攻一支有帝国官方背景、且已有准备的大型商队，尤其是在帝国腹地日益临近的情况下，风险太高，代价太大，而且极易暴露身份。他们不敢赌。” “所以，他们选择暂时蛰伏，等待更好的机会？” 塞拉菲娜睁开眼，接口道，她的声音因伤势还带着一丝沙哑，但思路清晰。 “是的。” 艾伦点头，“这种行为模式，不像是不顾一切的叛党或亡命徒。叛党往往会更激进，试图在消息传回帝都前制造混乱。而这种谨慎……更像是在执行一项需要精准控制、不能留下过多手尾的任务。幕后主使很可能在帝国内部有着相当的地位和顾虑，他们输不起，或者说，不敢留下能直接指向自己的证据。” 罗莎莉公主放下水囊，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思。她静静地听着艾伦的分析，没有插话。艾伦的这番推论，与她和塞拉菲娜之前的某些猜测不谋而合，但艾伦切入的角度——从敌人的行为模式反推其心理状态和组织特性——却让她感到格外新颖。这并非骑士或将军们习惯的沙盘推演，更像是一种……洞察人心的剖析。 她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艾伦身边的莉莉，那个从始至终都安静得过分的银发女孩。是她，挥舞着与其娇小身躯完全不符的重型战斧，以非人的力量和技巧，硬生生撕裂了敌人的侧翼，为艾莉西亚的突击创造了机会。这个女孩，和她身边这个看似普通、实则心思缜密的年轻冒险者，都充满了谜团。 这短暂的交流之后，旅途再次陷入了那种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罗莎莉公主偶尔会主动向艾伦询问一些关于冒险者生活、或是对帝国风土人情的看法，艾伦则有选择地回答，同时也在观察这位公主的言行举止。她的聪慧、冷静以及从小在军事帝国环境中培养出的坚韧，都远超艾伦最初的预想。 数日后，当那座如同黑色山脉般横亘在地平线上的巨大城市轮廓映入眼帘时，车队的速度不自觉地放缓了。 瓦尔霍尔城！瓦尔哈拉帝国的铁血心脏，到了！ 即便是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这座城市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感。通体由巨大的黑曜石砖块砌成的城墙高耸入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城墙上遍布着狰狞的战争机械和密集的箭垛，每隔一段距离就矗立着一座棱角分明的瞭望塔，塔顶飘扬着帝国战锤狮鹫旗。宽阔得足以让一支万人军团并行通过的主城门如同远古巨兽的血口，门楣之上，帝国的徽记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铁锈、硝石和某种特殊燃料的味道，街道上往来的行人大多神色肃穆，步履匆匆，随处可见身着制式铠甲、手持长戟的巡逻士兵，他们的眼神锐利而警惕，让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种秩序井然但高度紧张的氛围中。 商队按照规定，在城门外指定的检查区域停下。守城的卫兵队长显然认识罗森塔尔商会的旗帜，挥手让商队主力先行通过检查。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队伍后方那几辆明显带有皇室标记、且护卫人员稀少、气氛凝重的马车时，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停下！” 队长厉声喝道，几名士兵立刻上前，拦住了艾伦和公主的马车。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几名衣甲染血、神情疲惫但依旧强撑着站得笔直的残余护卫士兵，最后落在缠着厚厚绷带、脸色苍白的塞拉菲娜骑士身上。“你们是哪个部分的？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公主殿下的护卫队只剩下这点人？还有，这位骑士是……” 被点到的几名护卫士兵嘴唇翕动，眼中闪过屈辱和愤怒，但似乎有命令在先，都紧闭着嘴，只是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塞拉菲娜·舒尔茨强忍着左臂骨折传来的阵阵刺痛，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动作标准地亮出了自己胸前那枚代表着帝国最精锐骑士团之一的“炽天使”徽章，冰冷的金属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奉罗莎莉·冯·瓦尔哈拉公主殿下之命，”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寒意，直接打断了卫兵队长的问话，“我们有紧急且重要的事务，需要立刻面见皇帝陛下。其他事情，与你无关，也无需向你汇报。” 女骑士冰冷的眼神和那枚分量十足的徽章，让卫兵队长脸上的疑虑和倨傲瞬间僵住。炽天使骑士团，那可是直属皇帝陛下的利刃，团中每一位成员都拥有极高的权限和地位。他一个小小的城门官，惹不起。 “……是，骑士大人。” 队长的气焰立刻矮了半截，但眼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他挥了挥手，“请……请通行。” 他知道，这件事必须立刻上报给顶头上司，甚至可能直达皇宫内务部。公主殿下遇袭？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马车缓缓驶入瓦尔霍尔城。城内的街道由巨大的方形石板铺就，极其宽阔平整，两侧的建筑风格统一而肃穆，多为三到五层的石质结构，少有华丽的装饰，处处透着实用主义和军事化的烙印。 在内城边缘一处相对宽敞的区域，罗森塔尔商队的主力按照之前的约定，与艾伦一行暂时分道ɣ̐̈镳。莉娜跳下马车，匆匆走到艾伦面前。 “艾伦，商队需要先去指定的商业区卸货和报备，我也得去家族在首都的分会处理后续事宜，包括打点关系、安排补给和建立我们团队的情报点。” 莉娜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你们先跟着公主殿下走，安全第一。我会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情，然后过来找你们汇合。保持联络！” 她塞给艾伦一个小巧的通讯魔法石。 “明白，你也要小心。” 艾伦接过魔法石，点了点头。 莉娜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对艾莉西亚和妮娅挥了挥手，便带着几名家族护卫，融入了庞大的商队车流，消失在街道拐角。 艾伦本以为接下来会由塞拉菲娜联系骑士团安排落脚点，却见罗莎莉公主掀开车帘，对塞拉菲娜低声吩咐了几句。塞拉菲娜恭敬地点头，随即示意车夫改变方向，带领着艾伦他们的马车，拐进几条更加僻静、守卫也明显更加森严的街道。最终，在一座外表毫不起眼、门前却站着两名身着便服、但气息内敛、眼神锐利如刀的彪形大汉的宅邸前停了下来。 塞拉菲娜下车，上前向那两名守卫出示了一枚刻有复杂皇室纹章的银色令牌。守卫仔细验看过后，立刻肃然起敬，躬身行礼，无声地打开了厚重的院门。 “这里是皇室直辖的一处安全屋，由内务部特别行动处负责管理。” 塞拉菲娜回头对艾伦解释道，声音压得更低，“这里的防御等级很高，绝对安全且隐蔽。在得到陛下召见的确切消息前，公主殿下和我们暂时在这里落脚。艾伦先生，还有您的同伴们，也请放心住下。” 艾伦心中了然，看来这位公主殿下并非完全没有自己的底牌和渠道。宅邸内部的装饰十分简洁，甚至有些朴素，但墙壁的厚度、窗户使用的强化玻璃（艾伦凭前世经验判断）、以及庭院中看似随意的山石树木下隐约传来的魔法波动，都显示出这里绝非普通的居所。 众人被安排在二楼相邻的几个房间。简单地洗漱、更换了干净的衣物后，艾伦、艾莉西亚、莉莉、妮娅，以及罗莎莉公主和塞拉菲娜，再次聚集到一楼一间布置成小型会客厅的房间里。妮娅大概是连日奔波加上紧张，依偎在莉莉身边已经睡着了，小小的猫耳无意识地抖动着。 “塞拉菲娜，” 罗莎莉公主坐在主位上，神情恢复了皇室成员应有的威严和决断，“立刻动用炽天使骑士团的最高紧急通讯渠道，将我的亲笔信函呈送父皇。信中说明，我有关于自身安全遭到严重威胁、可能涉及帝国稳定之重大隐患的紧急事态，需要立刻当面汇报，请求尽快觐见。” “遵命，殿下！” 塞拉菲娜没有丝毫犹豫，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显然是去寻找宅邸内专用的通讯设备了。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艾莉西亚抱着“荆棘”，警惕地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目光不时扫过窗外。莉莉则抱着熟睡的妮娅，安静得如同雕塑。 艾伦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觐见皇帝是必须的，但如何汇报，汇报到什么程度，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仅仅陈述遇袭的经过，恐怕只会被动地等待皇帝的裁决。如果皇帝顾忌牵连甚广，选择息事宁人，或者将调查权交给皇室内部那些错综复杂的势力，那他们此行的目的就落空了，甚至可能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他必须展示出无可替代的价值。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身价值的机会，向那位以铁血和实用主义著称的瓦尔哈拉皇帝意识到，他，艾伦，以及他这个小小的冒险者团队，拥有解决这个棘手问题的独特能力。 伏击事件中的种种疑点再次浮上心头。敌人对公主行程的精准把握，那名神秘法师明确优先攻击公主而非战斗力更强的塞拉菲娜的行为，以及伏击失败后异乎寻常的“冷静”……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不太符合常规权力斗争逻辑的方向。如果目标真的是为了清除继承道路上的障碍，为何不选择更直接、风险更可控的方式？为何在帝国境内如此明目张胆又留有余地？ 除非……幕后主使的目标并非公主所能带来的直接政治利益，而是她本身的存在，或者她代表的某种东西，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在这个极度崇尚力量、秩序和所谓“纯净”的帝国里，会不会存在一些在外人看来难以理解、但内部却奉为圭臬的潜规则或禁忌？ 也许，某个（或某些）身居高位的人，并非因为感受到了来自罗莎莉的现实威胁，而是出于一种对未来的、潜在的、甚至有些偏执的恐惧？为了维护某种他们认定的“秩序”或“平衡”，不惜提前清除掉任何可能带来“变数”的存在，哪怕这个存在现在看起来毫无威胁？这种基于深层猜忌和极端不安全感的动机，似乎更能解释敌人行动中那种“精准”、“狠辣”与“顾忌”并存的矛盾特质。 当然，这一切目前还只是基于现有线索的初步推测，缺乏实证。但这个方向，或许就是他能向皇帝展示的、与众不同的“价值”所在。 莉莉似乎感应到了艾伦的思绪波动，银灰色的眼眸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数据流的光芒。她已经将艾伦之前的分析碎片、沿途收集的环境数据、敌人的行为模式参数、瓦尔霍尔城的基础布局与防御信息进行了交叉比对和多重建模，生成了数个关于幕后主使动机的可能性排序和对应的证据链猜想，存储在内部数据库中，随时可以调用。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着艾伦的罗莎莉公主，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清脆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直接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艾伦先生，” 她微微前倾身体，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眸专注地凝视着艾伦，闪烁着强烈的好奇与探究，“在之前的路上，你曾提到，关于那些袭击者……你观察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比如他们对我们路线的精准把握，以及那位法师似乎有特定的攻击倾向……你当时的那些看法，能否……再详细地跟我说说看？” 艾伦抬起头，迎上公主那双充满求知欲和审视意味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动。 他知道，自己等待的那个显露其足以应对当前危局之才智的机会，现在，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