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血色烽火与公主之泪
冰冷、绝望、怨恨……如同实质的黑暗潮水瞬间吞没了艾伦的意识。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兵刃交击的锐响、临死前的惨叫、以及某种沉闷而持续的轰鸣。眼前的景象如同破碎的琉璃般飞速旋转、重组，最终定格在一片被火光与硝烟笼罩的土地上。 艾伦发现自己仿佛一个幽灵，悬浮在半空中，俯瞰着下方正在发生的惨烈景象。这是一场攻城战，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身着瓦尔哈拉帝国制式重甲的士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正汹涌地冲入一个显然刚刚被攻破的城镇——维格村的前身。抵抗是零星而徒劳的，很快就被淹没在钢铁洪流之中。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战场中央一位异常醒目的将领所吸引。那人身披一套沾染着暗红色血迹的黑色重型铠甲，胯下骑着一匹同样披着重甲、眼冒红光的战马。他手中挥舞着一把巨大的、闪烁着不祥符文光芒的黑色战斧，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无论是负隅顽抗的士兵还是试图逃跑的平民，在他面前都如同蝼蚁般被轻易碾碎。他的眼神冷酷得如同万载寒冰，命令简洁而高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在他的头盔侧面，以及身后飘扬的残破战旗上，都清晰地刻印/绣着一个艾伦从未见过的徽章——一只利爪紧握着黑色闪电的雄鹰。 艾伦的意识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听到了周围帝国士兵们带着敬畏和狂热的低语：“是‘铁腕将军’！将军来了！” “将军天下无敌！” 就在这时，一群溃败的士兵裹挟着大量惊慌失措的平民，退守到了镇子中央一座看起来颇为宏伟的神殿之中。神殿的大门紧闭，里面传来了隐约的哭喊声和祈祷声。那似乎是一座供奉着生命女神的神殿，门楣上还残留着象征丰饶与生机的藤蔓雕刻。
铁腕将军勒马停在神殿前，冷冷地注视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一名副官上前报告：“将军，据俘虏交代，镇里的守军残部和不少平民都躲进了这座生命女神神殿！他们拒绝投降！” 将军的面甲下传出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神殿？哼，不过是些负隅顽抗的虫鼠罢了。怀疑里面藏匿敌军主力，威胁我军侧翼安全。传我命令——放火！” “将军！” 副官似乎有些迟疑，“里面还有很多平民，大多是妇孺……” “执行命令！” 将军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杀意，“帝国的扩张，不需要任何绊脚石！烧光他们！一个不留！” 副官身体一颤，不敢再多言，立刻挥手下令。很快，火箭如雨点般射向神殿，干燥的木质结构和内部存放的祭祀用品迅速被点燃。火舌如同贪婪的毒蛇，迅速蔓延，将整座神殿吞噬。 艾伦“听”到了神殿内传出的、更加凄厉绝望的哭喊和惨叫，那声音仿佛能刺穿耳膜，直达灵魂深处。他“看”到火焰中挣扎扭曲的人影，看到母亲紧紧抱着孩子，在烈火中化为焦炭……这地狱般的景象让他这个经历过无数生死、早已对血腥麻木的人，也感到一阵阵发自心底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愤怒。 神殿在烈火中轰然坍塌，最终化为一片焦黑的废墟。冲天的火光映照着铁腕将军那冰冷的面甲，他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他身后的帝国士兵们则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呼： “冯·埃克哈特将军！帝国万岁！” “冯·埃克哈特——！！” “冯·埃克哈特……” 这个名字如同带着魔咒，狠狠地烙印在了艾伦的意识深处。无尽的怨恨、痛苦、绝望的情绪如同实质般从神殿废墟中升腾而起，混合着士兵们狂热的呼喊，形成一股恐怖的精神风暴，猛地将艾伦的意识从梦境中撕扯出来！ “呼——！” 艾伦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窗外天色刚蒙蒙亮，但房间里依旧弥漫着那股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刚才梦境中的景象和声音是如此真实，尤其是那被火焰吞噬的神殿和士兵们呼喊的那个名字——冯·埃克哈特。 “主人，您醒了。检测到您的心率和肾上腺素水平在刚才急剧升高，是否需要进行身体状态评估？” 莉莉不知何时已经安静地站在床边，银灰色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数据波动。 “我没事……” 艾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莉莉，立刻检索数据库，查找‘冯·埃克哈特’这个姓氏的相关信息，特别是与瓦尔哈拉帝国开国时期相关的。” “信息检索中……匹配关键词‘冯·埃克哈特’，‘瓦尔哈拉帝国开国元勋’……” 莉莉的眼眸中蓝光流转，“检索完毕。冯·埃克哈特，帝国早期著名军事贵族姓氏，以作战勇猛、纪律严明（部分记载为‘手段残酷’）著称。其家族代表人物，‘铁腕将军’格哈特·冯·埃克哈特，是帝国第一任皇帝奥古斯特一世最信任的将领之一，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尤其在东部边境的开拓战争中功勋卓著……该家族在帝国中期因不明原因迅速失势，目前已无直系男性继承人。” 莉莉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关键信息：“根据现有公开及部分加密贵族谱系资料分析，现任帝国公主罗莎莉·冯·瓦尔哈拉殿下的母亲，其婚前姓氏正是冯·埃克哈特。” 果然！艾伦心中一沉。维格村的悲剧，竟然真的和罗莎莉的先祖有关！难怪怨念如此深重，难怪会有那样的传说。 很快，艾莉西亚也揉着眼睛走了过来，她的脸色也不太好。“艾伦，你刚才是不是也做噩梦了？我好像……梦到打仗了，还有火……” 看来不止他一个人受到了影响。 艾伦将梦境的内容和莉莉的发现简单告知了艾莉西亚和闻讯赶来的莉娜、妮娅（妮娅似乎睡得很沉，没有做梦）。众人听完，都陷入了沉默。 “竟然是公主殿下的先祖……” 艾莉西亚喃喃道，表情复杂。 “难怪这里的怨念这么重，恐怕是当年神殿里枉死的无辜者的执念不散。” 莉娜脸色发白，“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知道了原因，能解决吗？” “先试试看。” 艾伦定了定神，“既然知道了症结所在，或许可以对症下药。” 然而，接下来的尝试却让他们彻底陷入了绝望。 他们来到了村子中央那片明显是神殿废墟的空地。艾莉西亚尝试用剑技劈砍那些散发着阴气的残垣断壁，却如同砍在空气中。莉娜鼓起勇气，吟唱起她所掌握的最强力的净化祷文，但微弱的圣光刚一亮起，就被一股无形的阴冷力量扑灭，莉娜自己也闷哼一声，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艾伦的风刃更是连一丝波澜都无法激起。 他们的行动似乎彻底激怒了盘踞在此地的怨念。白天还好，一到晚上，旅馆里就变得热闹非凡。房门吱呀作响，桌椅自行移动，艾莉西亚的“荆棘”被塞进了一只臭烘烘的旧靴子里，莉娜的账本被翻得乱七八糟，妮娅的枕头底下甚至多了一块冰冷的墓碑碎片……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攻击，但这种无休止的、带着恶意的捉弄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艾莉西亚更是气得好几次差点拔剑。 艾伦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超自然现象，他们面对的是积攒了数百年的、由无数枉死者极端负面情绪和战场残留能量构成的庞大集合体。常规手段根本无效。 无奈之下，艾伦再次找到村里那位最年长的、几乎已经走不动路的老奶奶。在莉娜用一些食物和药品换取了信任后，老奶奶颤颤巍巍地讲述了祖辈口耳相传的故事。故事的核心，正是那场惨烈的“神殿之火”，以及一个模糊的传说——“铁腕将军的血，才能洗刷这里的罪；埃克哈特的泪，才能抚平亡魂的悲。” “埃克哈特的血和泪……” 艾伦心中一动。他尝试带着团队成员来到神殿废墟前，模仿着记忆中祭祀的模样，献上鲜花，并代表“外来者”为当年的悲剧道歉。然而，回应他们的，是更加刺骨的寒风和一阵阵更加凄厉、更加充满痛苦的哭嚎声，那声音仿佛能直接钻入人的灵魂，连艾伦都感到一阵心悸，妮娅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差点晕过去。 “不行……完全没用！” 艾伦扶住摇摇欲坠的妮娅，脸色凝重，“我们的道歉和安抚，对它们来说毫无意义。这感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根本触及不到核心！” 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团队成员身心俱疲，士气低落。维格村的怨念如同一个无解的死结，牢牢地束缚着这片土地和剩下的人们。 “看来，” 艾伦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终决定，“只有一个办法了。” 他拿出那枚温润的传讯晶石，注入魔力，“罗莎莉公主殿下，我是艾伦。我们遇到了一个极其棘手的麻烦，或许……只有您能帮助我们了。” 他将维格村的困境、梦境中的发现，特别是关于冯·埃克哈特将军和神殿惨案的部分，言简意赅地告知了罗莎莉，并坦诚他们已经束手无策，唯一的希望可能就在于她的家族血脉。 传讯晶石沉默了许久，久到艾伦几乎以为信号中断了。然后，罗莎莉带着哽咽和颤抖、却异常坚定的声音传来：“艾伦先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的先祖犯下的罪孽，理应由我来了结。请……请等我，我会尽快赶到！” 三天后，当一辆明显是帝国皇室特供、周身环绕着淡青色风系魔法护罩、速度快得惊人的特种魔能载具冲破晨雾，出现在维格村村口时，整个村子都惊动了。 车门打开，身着银色铠甲、英姿飒爽的塞拉菲娜率先跳下，警惕地环顾四周。随后，她转身，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位身着素白长裙、面色略显苍白但眼神无比坚定的少女走下车——正是罗莎莉公主。在她身后，还跟着四名气息彪悍、眼神锐利的炽天使骑士。 “艾伦先生！” 罗莎莉看到等候在村口的艾伦，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然。 艾伦向她详细说明了这几天的尝试和怨念的情况。罗莎莉静静地听着，目光投向村子中央那片笼罩在阴霾中的废墟，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请带我去那里吧。” 神殿废墟前，一块临时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祭坛。罗莎莉屏退了大部分护卫，只留下塞拉菲娜在身后警戒。艾伦团队和闻讯赶来的村民们则远远地站着观礼。 罗莎莉独自一人，缓步走到祭坛前。她没有携带任何华丽的祭品，只是从带来的行囊中，取出了一枚已经褪色、但依然能看出昔日精致的、刻有黑鹰爪握闪电徽章的家族胸针，轻轻放在祭坛上。 她深吸一口气，面向那片见证了无数死亡与痛苦的废墟，用一种清晰、沉痛、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开口： “我是罗莎莉·冯·瓦尔哈拉，亦是冯·埃克哈特家族的后裔。” “我站在这里，为我的先祖，格哈特·冯·埃克哈特将军，在帝国开疆拓土的战争中，于此地犯下的暴行，特别是焚毁神殿、令无数无辜生命葬身火海的罪孽，致以最深切的歉意与忏悔！” “历史的伤痕不应被遗忘，逝者的苦难应当被铭记。我无法改变过去，但可以承担起这份沉重的责任。今日，我以冯·埃克哈特家族后裔之名，祈求所有在此地受难的亡魂，能够放下无尽的怨恨，获得安息，重归宁静！” 说完，她深深地鞠躬。微风吹拂着她素白的长裙，扬起几缕金色的发丝，阳光透过云层，恰好在她身上洒下一片柔和的光晕，竟带上了一种莫名的神圣感。 随后，罗莎莉闭上眼睛，双手轻轻合在胸前，开始低声吟唱起来。那并非什么复杂的魔法咒语，而是一段古老、悠扬、带着无尽悲悯与安宁力量的旋律。她的歌声并不嘹亮，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穿过时空的隔阂，传入每一个生者与……或许还有“逝者”的心底。 随着她的吟唱，废墟上空原本若有若无的黑雾开始翻腾、凝聚，隐约幻化出无数痛苦扭曲的人形，发出阵阵凄厉的哀嚎，刺骨的寒意弥漫开来，让远处的村民们惊恐地后退。 罗莎莉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但她没有停下，反而将更多的情感注入歌声之中——那是对逝者的同情，对先祖罪孽的愧疚，对和平安宁的渴望。 艾伦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塞拉菲娜也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剑柄上。莉莉的眼中数据流急速滚动，监测着周围剧烈波动的能量场。 渐渐地，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翻腾的黑影似乎被歌声中的悲悯所触动，扭曲的面容逐渐变得平和，凄厉的哀嚎也转为了低沉的呜咽和叹息。环绕在罗莎莉周身的、源自她血脉的某种微弱但纯净的能量波动，似乎与怨念产生了共鸣，如同温柔的细雨，一点点洗刷着积累了数百年的仇恨与痛苦。 最终，在一声悠长而释然的叹息之后，所有的黑影如同晨雾般缓缓消散，化作漫天飞舞的、如同萤火虫般的细碎光粒子，盘旋着向天空升去，最终消失不见。笼罩在维格村上空的阴霾彻底散去，温暖的阳光洒满大地，空气中那股压抑冰冷的气息也荡然无存。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祥和，降临在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 “呼……” 怨念彻底消散的瞬间，罗莎莉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前倒去。 “罗莎莉！” 艾伦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将她接入怀中。少女的身体轻若无骨，带着一丝冰凉，脸上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宁静的微笑，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看着怀中少女那苍白而美丽的睡颜（她在艾伦怀中安心地晕了过去），艾伦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怜惜、敬佩、还有一种想要将她永远保护起来的冲动。他意识到，眼前这个才十四五岁的帝国公主，内心深处蕴藏着远超他想象的勇气和担当。而他自己，这个心理年龄远超十七八岁躯壳的穿越者，似乎也第一次对这个异世界的某个特定的人，产生了超越普通同伴的、想要去守护的心情。 村民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许多人喜极而泣，纷纷跪倒在地，向着公主（此刻仍在艾伦怀中）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感激。在他们看来，是这位仁慈的公主殿下，代表帝国和她的家族，亲自前来洗刷了历史的罪孽，带来了新生。对于艾伦团队，村民们也投来了感激的目光，感谢他们发现了问题并请来了公主。 在团队准备离开时，那位之前态度冷淡、后来忧心忡忡的旅店老板，此刻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他坚持免除了艾伦团队这几天的所有费用，并且还退还了他们之前支付的部分定金，连声说着：“多亏了公主殿下和各位大人，我们村子才有救了！这点心意务必收下！” 在维格村休整了一天，等罗莎莉恢复了一些精神后，两支队伍再次踏上了旅程。虽然目的地不同，但或许是因为共同经历了这番特殊的事件，他们决定暂时同行一段路程。魔能驱动车平稳地行驶在边境的道路上，车厢内的气氛却与来时截然不同。罗莎莉看向艾伦的眼神中，充满了全然的信任和一种少女特有的、亮晶晶的依赖。艾伦在与她交谈时，也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多了几分关心。这一切，都被默默观察着的塞拉菲娜尽收眼底，女骑士的心情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明。 离开维格村后，艾伦望着窗外向后掠去的风景，仍在回味着那场奇特的经历。他忍不住低声问向身旁安静坐着的莉莉：“莉莉，你说……维格村那些东西，真的是我们通常理解的那种‘鬼魂’吗？感觉……不太像有独立意识的样子。” 莉莉闻言，银灰色的眼眸转向他，平静无波地回答道：“主人，根据观测到的能量形态和行为模式，其特征更接近于强烈负面情绪印记与特殊环境能量长期作用下形成的残留现象，而非具备完整人格和独立思考能力的灵体。至于此世界是否存在传统意义上的‘鬼魂’，目前数据不足，无法给出确切结论。过度探究当前无法验证的现象，并无实益。” 艾伦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莉莉的解释虽然听起来很“科学”，但也确实点醒了他——纠结于无法证实的事情没有意义。无论那是什么，它所代表的痛苦和怨恨是真实的，而它们现在已经得到了安息，这就足够了。 维格村的事件告一段落，但它所揭示的关于冯·埃克哈特家族的历史，以及那位铁腕将军的过往，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在艾伦心中荡起了圈圈涟漪。这或许会成为未来某个时刻，再次将他与罗莎莉的命运紧密联系起来的契机。 但眼下，他们的目标是前方——那片以虔诚信仰著称的土地，圣亚里昂联合神国。新的冒险，即将开始。